正准备敲门的手停留在半空,陆迟推开门的瞬间,对上时默的视线,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。
脸颊的红痕十分明显,时默微凉的指尖触到泛红的脸颊,眼神慌乱,关切地问道:“你脸怎么了?”
酥麻感顺着皮肤炸裂开来,像被点燃的引线烧穿理智。先前被掌掴的刺痛化作燎原星火,时默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血管,混着未散尽的灼热在体内横冲直撞。
又看到自己的衣服穿在对方的身上。
喉结艰难地滚动,他望着对方关切的眼神,呼吸逐渐紊乱,小腹处沉寂的火焰突然暴窜,烧得他眼眶发红,连吞咽唾液都带着滚烫的腥甜。
陆迟的夏季校服松垮垮套在时默身上,衣摆几乎垂到大腿中部,宽大的领口歪斜着,露出半截锁骨和纤细的脖颈。肩膀处空荡荡的,两只袖子长过手肘,举手投足间布料晃荡,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孩童。
原本利落简约的半袖,此刻因时默过于纤瘦的身形,反而勾勒出几分慵懒随性的意味,衣料上还残留着陆迟淡淡的洗衣粉的香气。
陆迟浑身的血液在沸腾。
昨天放学前,李哥再三强调周一要升国旗,校服一定要穿,任何人不能有特殊情况。
但其实这个任何人是不包括时默的,他是转校生,校服要和高一的同学一块运来。因为李哥没特意提及时默,这才让陆迟钻了空子。
昨晚放学,想七七想的紧,吃过晚饭就去了对门。七七一点都不怕人,才短短一天,它就把自己当成家里的主人,挺胸抬头,趾高气昂。
临走前,陆迟将自己的另一件校服扔给时默,还提醒他明天务必穿好,不然李哥会生气。
好学生对老师的话向来言听计从。
“迟哥,你怎么了?”时默凑近,“你脸怎么这么红?”他抬手要碰陆迟的额头,却被对方突然扣住手腕。
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侧,陆迟沙哑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意:“别动。”
时默这才发现陆迟发红的不只是脸颊,深褐色的瞳孔里翻涌着滚烫的暗潮。
“迟哥……”
“我没事。”手指无意识地攥住门把,又想起做的梦,他嘴里含着自己的,含糊不清地叫着“迟哥。”金属冰凉的触感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热流。
“走吧,别迟到了。”
张慕泽和周逸豪已经在楼下等着了,看到姗姗来迟的两人,张慕泽将热豆浆和小笼包分给他俩,“走了。”
四个并排而行的身影裹在蓝白校服里,原本吕子轩的位置被时默代替。
一中的学习氛围紧张,同学间竞争激烈,吕子轩意识到竞争激烈的当下,正是蜕变的契机。所以他决定住校,以自己的方式,打赢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。
肉包子塞了一嘴,油汁顺着嘴角流下,时默贴心地递给张慕泽一张纸,“谢了。”
“说起来,轩哥住校了,我还有点不适应呢。”他们几个,就属吕子轩成绩好,又聪明又努力,别看几人一直形影不离,但他私下里一直在刷题。
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推演、错题本里红黑交错的批注,藏着不为人知的汗水。
吕子轩颠覆了众人对“学霸”的刻板印象,他高高瘦瘦,带着一副眼镜,沉默寡言,整个看起来温文尔雅。但他私底下抽烟,打架,也就是酒精过敏,不然喝酒也是手到擒来。
尤其是打起架来,只能用一个“狠”字来形容。
张慕泽对他是十分佩服,还开玩笑说他这个白面书生能倒拔垂杨柳。
学校的门卫佝偻着身体打扫着保安室角落的卫生。“顾叔!”周逸豪将手里多余的肉包子放在木桌上,“记得吃包子。”
那个叫顾叔的保安闻声回头,男人身姿挺拔,转过脸的瞬间,扭曲的疤痕如蛛网般爬满半张脸颊,褶皱的皮肉失去原本的轮廓,左眼被疤痕牵扯得半阖,烧伤的左手蜷缩成爪状。
时默看清他的面容倒吸一口凉气,本能地瑟缩,但又很快调整好状态,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。
顾叔没注意到时默刻意的表演,他走近,“你还长身体呢,给我买什么包子,你吃了吗?”声音沙哑却十分雄厚,这副被摧残的躯壳里,竟藏着如此磅礴的生命力。
“吃过了,”周逸豪笑嘻嘻地跑出保安室,“这个是我吃剩的,扔了也是浪费。”
顾叔看着这个肆意奔跑的少年,无奈摇头轻笑,这孩子,总是给自己买些吃的,然后说是自己吃剩下的。
摸着自己布满疤痕的脸,太丑陋了,总会吓到其他人,而周围投来的目光,比那场夺走他面容的火灾更灼人肌肤。
陆陆续续操场上站满了人,整齐的蓝白校服在朝阳下格外鲜艳。
为了一张热乎乎的酱香饼宋相思跟韩旭在操场“大打出手”。
宋相思薅着韩旭的衣领,“你给我松手。”韩旭紧紧抱着饼弯着腰藏在小腹,“滚!给我吃口咋了!”
“你抢我饼你还让我滚。”此时宋相思的高马尾凌乱垂落,小脸红扑扑的,也不知是太阳晒的还是被韩旭气的,“你饿死鬼投胎啊!一人一半。”
而“罪魁祸首”叶小满正蹲在队伍的末尾啃着韩旭的武大郎烧饼。今天起晚了,没来得急吃早饭,看到同桌的饼顺手拿走了,没了早餐的韩旭又盯上了宋相思手里的饭。
就眨眨眼的功夫,饼就被韩旭偷走了,从教室追到操场,最终饼花落谁家还不曾知晓。
同学们私语声掠过耳畔,时默被陆迟拉着站在班级队伍末尾的位置。
李国强跟其他班主任不一样,凡事讲究随意,一周一次升国旗的仪式,没有固定位置,同学们自主排队,站整齐就好了。不像其他班主任,按照性别身高来安排站位。
三班的位置靠近边缘,周逸豪路过,猫着腰,偷偷地靠近陆迟,趁他不注意一脚踹在陆迟的屁股,然后迅速溜之大吉。
由于惯性,陆迟半弯着脊背,身体几乎呈四十五度前倾,双臂紧紧环住时默单薄的肩头。稳住身体,陆迟回头就看到幸灾乐祸但已经跑远的周逸豪,他对了个口型,虽然没出声,但周逸豪知道他骂的很脏。
“迟哥,没事吧?”滚烫的胸膛贴着自己微凉的后背,连对方急促的呼吸震颤都能清晰感知。
“没事。”
“嘭”的一声,后脑勺猝不及防撞进一团坚硬的温热里,周逸豪踉跄着转身,两道文润柔和的目光。藏青色中山装包裹着挺拔的身躯,领口别着的银色校徽在阳光下泛着冷光——是班主任易成哲。
他微微挑眉,眼神带着审视,喉结在紧绷的脖颈间滚动,“周逸豪!你是不是又干坏事了?”
易成哲已经年过五十,鬓角微霜却难掩挺拔身姿。岁月在他脸上勾勒出的棱角,反而衬得眉眼愈发深邃,那道温柔笑意如同晕染开的水墨,漫过微蹙的眉峰,淌进眼底。
藏青色中山装洗得泛白,袖口还沾着几点红墨水,却无损周身浑然天成的书卷气。
“没有,没有!”周逸豪笑嘻嘻地跑回了班级队伍。
陆迟拍打裤子上周逸豪留下的土,易老师还是脾气太好了,踹他两脚就美了。
宋相思还在为了守护自己的酱香饼而努力,奈何韩旭不争气,两人争夺时不慎将饼甩了出去,正巧落在李哥脚边。
李国强捡起被塑料袋包裹住已经变形的酱香饼,“哎呦!天上掉馅饼的事让我赶上了。”咬下第一口,酱汁瞬间在舌尖炸开,咸香与微甜交织成绵密的浪潮,混着白芝麻的焦香、葱花的清冽,还有面团发酵后的麦香在齿间翻涌。“一定是老天爷知晓我的辛苦,赏赐给我的。香!”
宋相思看着自己争夺已久的饼落入他人口中,心痛到极致,一拳一拳锤打在韩旭肩膀,“废物!活该!都说了一人一半,这下好了,一口都没吃上。”
韩旭看着自己用命护卫的饼被李哥吃了个干净,痛心疾首,差点跪地哀嚎,早知道跟宋相思平分,也不至于一口都吃不上。
酥到掉渣的饼皮裹着浓稠酱料,每咀嚼一下都带着令人上瘾的韧劲,香得人眯起眼睛,连睫毛都忍不住跟着颤动。“嗯!好吃!要是再热一点就更香了!”
这一脸贱样,跟此饼无关的赵东伟都看不下去了,“有的吃还挑三拣四,这辈子都吃不上四个菜。”
“就你嘴贱,昨天晚上吃五个菜呢。”李国强将饼袋塞进赵东伟手心,“拿好,待会扔了。”
赖主任醇厚的嗓音突然穿透扩音器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:“全体师生——立正!”
崭新的国旗在旗杆顶端猎猎作响。
国旗护卫队整齐的身影,踏着铿锵有力的步伐从教学楼转角转出。
墨绿色军装笔挺如松,金色绶带在朝阳下熠熠生辉,锃亮的皮靴与地面撞击出震撼人心的节奏。
擎旗手高举国旗,双臂绷成钢铁般的直线,护旗队员们目光如炬,帽檐下的眼神锐利如鹰,凛冽的气势仿佛能穿透苍穹。
当队伍停在旗杆下的瞬间,整个操场都被肃穆与庄严的气息笼罩,风也似乎屏住了呼吸,等待那抹鲜红冉冉升起。
当国歌前奏奏响,擎旗手奋力一挥,五星红旗如燃烧的火焰般舒展。随着滑轮的转动,鲜红的旗帜裹着晨风,踏着音符的节拍缓缓攀升。
所有人齐刷刷抬手敬礼。
旗面掠过教学楼的飞檐,盘旋在云际。
“礼毕!”
国歌余韵消散的刹那,一声“向后——转!”的口令破空而来。国旗护卫队如同一架精密运转的机器,齐刷刷转过挺拔的脊背,墨绿色军装在风中荡开利落的弧线。
赖主任扶了扶方框眼镜,浑厚的声音穿透扩音器,在操场上方震荡:“同学们,此刻飘扬的红旗浸染着先辈热血,而未来的山河画卷,正等待你们执笔!”
“哎呦我的天呐!又要说一会儿,热死了。”
烈日炎炎,炙烤着大地。
底下的同学已经开始窃窃私语。
李国强望着时默的身影发呆,上前一步询问他校服哪里来的。
“陆迟同学借给我的。”
李国强欣慰地拍拍陆迟肩膀,“好!同学之间就应该相互帮助。”
又对时默说,“对了,夏季校服三十,秋季校服四十五,冬季校服六十。一共一百三十五,明天把校服钱交给我,我给你上报。”
时默点头,“好,谢谢老师!”
赖主任忽然向前半步,指节叩击扩音器的麦克风发出清脆声响。
“哎呦!吓我一跳。”
赵东伟满脸幸灾乐祸,嘲讽道:“李哥要提前退休喽!”
目光扫过每个屏息聆听的脸庞,“有人问读书为何?看看实验室里彻夜不熄的灯火,听听运动场上破纪录的呐喊——这就是答案!知识不是枷锁,是你们打破边界的利刃!”话音落下时,风卷起他鬓角的白发,身后教学楼的玻璃幕墙映出朝阳,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。
升旗仪式结束,随着人流缓步离开,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如同涨潮般漫开,细碎的脚步声混着几串银铃般的笑声。
张慕泽将军装装进布袋,带回教室,路上碰易成哲,“易老师好!”
鬓角的碎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,眉眼弯成两弯月牙:“你好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