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瓦山顶处有一白骨塔,北羌王和元鬯将那把铜剑放了进去。
塔里存放的都是北羌这些年来战死沙场的无主尸骨。
人骨堆得十分凌乱,元鬯在最外面看到了一些明显小几寸的头骨和胫骨。
或许这些人战死时也就十来岁吧!
之所以放在最外面,大抵是等他们的父母来寻。
可放了那么多年,还是无名之骨。
或许,他们的父母比他们更早战死了。
将铜剑置于白骨塔之上,这是北羌王的意思。
北羌王说,待他百年之后,也要将尸骨放入白骨塔内,届时一并焚化。
大家白骨相融,哪怕到了阴曹地府,也不会是孤魂野鬼。
我北羌勇士,生生世世都是兄弟手足,一族之人。
元鬯听到这些,心里只想笑。
塔的中心处,有几处尸骨格外不同,头骨全用厚棉布盖住了。
腕骨上还套着银镯子。
棉布厚厚地缠了一层一层,元鬯不禁想起“一个头两个大”。
“为何那几处头骨要用棉布盖着。”
北羌王似是没听到,更没抬头看一下那几处白骨。
后来元鬯才知晓,棉布盖着的,都是北羌王的儿女们。
可是缠再多的布,就能真的忘记至亲骨肉临死时的惨状了吗?
…………
与此同时,萧照也站在京郊帝陵前,愁容满面。
打仗拼到最后拼的还是钱。
陛下居然让他七日内筹集十万两白银……
杭映真走了过来,取笑道:“陛下不是让你带着禁军到京郊修缮城墙吗?”
“怎么修着修着人都不见了,失心疯了吗,你还修到帝陵里了。”
“我的人,来了自然是要先拜拜大渊历代先帝,再干正事。”
杭映真像看着傻子一样看着萧照:“现在可是白天啊!这要是被人看到,你十个脑袋都不够砍。”
“无妨,地面之上,只我一人,地面之下,暗流涌动,大家心照不宣,何必要说破呢?”
“大渊帝陵可都是用大理产花石,贞固之材,可承千钧之重,你的禁军,怕是挖不动吧!”
“怎么,杭姑娘有办法了?”
杭映真掏出一张纸,递给了萧照。
萧照一看,全是陌生人名及其本事。
”这上面的人都颇通盗墓之术,你把他们提出来,必定事半功倍。”
“代价呢?杭姑娘不会无缘无故帮萧某的。”
“自然是陵里的一些宝贝。那本就是从我先祖家中抄出来的,如今自然是要完璧归赵。”
“哪几件?”
“翠玉屏风,青瓷无纹水仙盆,牡丹漆盒,连云纹玉如意,端石七星砚。”
“成交,但是宝物重见天日后,你要帮我联络世家巨贾将它转手出去。”
“一言为定。”
见杭映真走后,萧照环顾四周,确认无人后,鬼鬼祟祟地来到一处暗门里。
一路沿阶进入地下,就有学生立刻迎了上去。
“先生,这墓坑完全挖不穿撬不动,我等是不是挖错方位了?”
萧照大声提醒道:“记住,你们现在的身份是京都禁军,我们彼此不许再以师生相称,人前人后都要唤我萧副统领。”
“是,萧副统领。”
“还需多少人手。”
“若图纸不假,以目前的进度来算,大约还需一个月。若强行七日内挖穿,怕是要多派五千人。”
萧照蹙眉,将那份名单拿了出来,“这里面的人都是颇通此术的,嗯,才俊。”
“你们穿上禁军的五色介胄,青铜面具去大理寺狱,以修缮城墙增补人手的名义将他们提出来。”
学生接过名单,颇有为难之象。
“怎么,大理寺狱,你们不熟悉?”
“熟悉,熟悉,都进去过好几回了。”下面的人停下手中活计附和。
“那怎么还不动身?”
“先生,我等本就是草寇,这穿上禁军的衣服,它也不像是禁军啊,万一大理寺狱的熟人们认出我等,那岂不就是原地拿下,全军覆没了吗?”
萧照看了他们一眼,淡淡道:“你们在学宫待了那么多日,早已脱胎换骨了。处事和手段也大有不同,甚至,连面相都,有些许变好了,放心,不会有人能有这般眼力将你们认出来。”
“那我们这一身文人气息,真的像禁军吗?”
萧照欲言又止,想了想,还是委婉道“尔等只需将杀气收敛收敛,足以像禁军了。”
等到学生们去提人时,萧照心里也在不停打鼓。
那几个死囚,靠谱吗?
要是有本事的话,还会被朝廷抓到吗?
可要是没什么真本事,怎么会被判秋后问斩?
没本事的人最多关几年就出来了。
人提过来了,学生们还特意割了三十斤猪头肉,二十斤牛肉,二十斤豆腐,又买了五碟花生米,一盘萝卜干,七坛好酒,招待这七位“青年才俊”。
结果,人一到,吃饱喝足后,就,就,呼呼大睡起来了,怎么叫都不醒。
萧照忍了。
夜半时分,众人困意袭来,这七位兄弟反而睡到自然醒了,纷纷起来干活。
说是七人干活,实则只有六人进去,剩下一人坐在外面,守着刚挖好的洞口,不让萧照一行人进去。
“这是我等吃饭的本事,只能传于子孙后代,其他人,密不外传。”
说完,那壮士便抚着古琴席地而弹。
低音弦动,似松下听风,苍茫浑厚,掩盖了里面传来的“邦邦邦”和“哐哐哐”。
越弹越行云流水,甚至听不出里面的人是用什么工具敲击巨石。
萧照发现,他每首曲子都只弹一炷香时间,曲罢,里面的人就都会出来喝喝茶,歇一歇。
弹琴之人笑着解释道:“人世间最好的结局便是曲终人散。”
萧照心里嘲道,一个盗墓的在这装什么风雅,我看你是掐好时间用琴音告诉他们该上来换换气,免得闷死在里面了。
天快亮了,琴音未断,里面的六人却突然出来了,对着弹琴之人悄悄耳语了一番。
不一会儿,六人守在洞口,那弹琴之人肩搭黑布包袱,带好一众家伙什,往洞口走了进去。
六人则在脚上戴着铃铛,站成六角,不往洞内看。
萧照看得是目瞪口呆,合着这手艺,你们兄弟之间还彼此防着啊!!!
善弹琴的那人时不时进进出出,时间不固定,但每次出来都满头大汗,气喘吁吁,连饮几壶茶。
六人不动,不视,不助,反而盯着萧照一行人,不让他们进去。
辰中,弹琴之人走出洞口,告诉萧照已挖通一处帝陵。
萧照正欲带人进去,却被男人给拦住了。
“一入帝陵,遍地至宝,我劝诸位还是解衣赤身再下去吧。”
萧照不明所以。
“前事之师,我们这一行,多少先祖们因坐地分赃而起纷争,藏古玩于衣袖,秘密带出的事太多了,最后都变成了明争暗斗,手足相残。”
“大人,至人无己,若你还想要你的兵的话,就永远不要试探人心。”
萧照想了想,帝陵里的宝物各个价值连城,若是他们趁人不备顺手牵羊几件小物,足以飞黄腾达,半生无忧,如此下去,军心必乱。
就这样,萧照一行人赤身裸体爬进盗坑。
盗墓七子中一人点起帝陵沿路的青铜朱雀灯,大家纷纷凑上去观看。
整个帝陵修得气势恢宏,壁画上是山河万里,穹顶仿造日月星辰雕刻而成。
工料考究,墓道如迷宫却丝毫不逼仄,玄宫四壁屹立,让人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皇家气派。
尤其是烛火晦暗,萧照几乎有一种错觉,彷佛墓室里的主人只是短暂地在此小憩一晚。
等待天晓之后,皇帝和后宫嫔妃便会在此宴饮作乐,继续歌舞升平。
萧照顾不上欣赏墓室结构,只是一味地拾级而下,来到了主墓。
主墓四周存放着数百大而厚的樟木箱子,皆落上了锁。
“这是谁的墓?”
“回大人,是先帝的墓。陈设用料都是新的。”
“打开箱子,把值钱的都搬走。”
“遵命。”
七子中的一子将头上的细簪取下,放入口中使劲嗦了几口。
正当众人都以为他要吞簪入腹时,他旋即又将细簪取出。
从口中取出之时,簪子明显弯了几分。
此子用弯簪将锁打开,突然倒吸一口凉气。
“怎么了,瞧着什么惊天大宝贝了。”其余六子满脸期待。
萧照也急着上前查看,一时哑然。
箱子里是空的,空的,空的……
萧照气得想翻白眼。
善开锁的那子似是不信邪,接连又开了几十个箱子,却发现,每个箱子都是空的。
萧照咬牙切齿道:“帝陵里埋着那么多帝王,为什么偏偏要先挖这个?”
“这个建得最偷工减料,最好挖,我等肯定是要先打通这个。”七子委屈道。
“再说,我们兄弟几个也不知道当今圣上这么,这么孝顺啊?一件陪葬品都没有。”
“是啊是啊,寻常百姓再不济,也要埋几个铜板,半筐鸡蛋啥的陪葬,没想到,这皇家还不如咱老百姓舍得。”
“行了行了,继续挖吧。”
七子犹疑,“大人,接下来咱应该挖哪一个?”
“按顺序来说,先帝的先帝那个离这里最近,要不先挖哪个?”一人试探问道。
“先帝也不是啥好人,估计也不舍得给他老子留什么宝贝。”
“那该先挖哪个,大渊最好的皇帝不就是当今圣上吗?可是你看,这里不还是空空荡荡吗?”
七子争论不休,彷佛比萧照还不愿意干白工。
最后,萧照一锤定音,“先挖太祖,再挖太宗的。倒着来,最后再挖你们说的那个先帝的先帝。”
上去之前,七子嘱咐萧照一行人,在陵外烧上几炷香,摆好贡品,拜一拜摸金校尉祖师爷们,保佑此行满载而归。
七子素日盗墓都会先沐浴焚香拜祭祖师爷,唯独这次没拜,就遭遇了这一生唯一一次的大扑空。
萧照应允。
上去后环顾四周,大家都赤条条的,衣服还没穿,有几个人就急着将七子白日吃剩的猪头肉和花生米又捡了回来,准备当作贡品。
火烛火纸也是从附近山上野坟里捡别人烧剩的。
东拼西凑,硬生生整出了一个像模像样的祭坛。
萧照恭恭敬敬地拜了拜,心里祈祷,天上的摸金校尉们若是有灵,保佑这次破墓功成,顺顺利利。
许是冥冥之中真有祖师爷庇佑,除了第一个墓空无一物,其他墓室宝物皆堆积如山。
这边七子和“禁军”日夜交替地开挖,那边杭映真到处联络世家豪门。
透露风声说萧照手里有大批古董宝物,价格低廉,质量上乘,欲购从速。
到交货的时候,萧照才真正体会到,这群附庸风雅,视金钱如粪土的世家清流,实在是富得吓死人。
交易地点在江边码头,一船一船的银子从水路运来,只为抢几卷魏晋字画,几箱汉代玉器。
萧照在心里不禁感叹:“陛下啊陛下,你要筹钱何必这么麻烦,一道圣旨下去,抄几个世家大族,还能怕国库空虚吗?”